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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六十九年,我二十五歲,從學校畢業後,就到臺北市政府警察局刑警大隊
鑑識組赴任,才第三年,還在適應這份工作。
鑑識組的工作,自然跟一般上班族大不相同。學長會帶後輩去看屍體解剖,中午再請吃雞腿飯、豬腳飯,看我們吃不吃得下、會不會吐出來;在命案現場採證時,則叫新進人員抓著屍體的手捺指紋,還是新人的我常因為害怕,藉機閃躲,讓前輩上場;輪到我值夜班的時候,睡覺前,我得用報紙一一將辦公室滿牆驚悚的命案照片貼起來,不然無法安枕;在夜闌人靜的行軍床上,一有什麼風吹草動,我就會驚慌得坐起身來,裹著棉被,再也睡不著。當時的我很怕值班,因為每個現場都是震撼教育,而幾乎所有初到鑑識組的新人,都是被這樣嚇大的。
民國六十九年發生了一起震撼全臺灣的命案,也讓我對自己的工作開始有了不同的看法。現在,我以累積了三十多年經驗的立場與心態,回顧這個案子,感觸特別深。這是我人生的第一個大案子,讓年輕的我見識到人性的醜陋面;不僅如此,
在現場勘查的過程中,我雖然還是一名菜鳥,就有許多地方讓我深不以為然,直覺
不應該這樣處理。
這就是「林宅血案」。
案發當天,碰巧由我值班,中午學長們都出去用餐了,電話鈴響,我立刻接起來 「鑑識組!」就像電影預告片一樣,從拿起話筒的那一刻起,這通電話就影
響、翻轉了我往後的鑑識人生,因為電話彼端傳來的消息,即將成為我這輩子所負責的第一件重大刑案。
民國六十九年二月二十八日,方素敏前往軍事監獄(也就是現在的景美人權文化園區)探望丈夫林義雄。當時,林義雄因為美麗島事件被警備總部收押,探監結束之後,已是中午時分,方素敏打電話回家。
按照以往的家中作息,女兒們應該回來了,婆婆也應該返家煮好飯菜,可是家裡卻無人接電話。方素敏覺得有點奇怪,感覺不太對勁,於是打電話給林義雄的助
理田秋堇,請她到家裡看看。田秋堇拿著林宅的備用鑰匙,搭公車到了林宅,一進屋就喊人,
卻無人應聲,便在屋裡四處查探,先是在房間內發現重傷的大女兒林奐
均;接著,在一樓通往地下室的樓梯轉角處,看到林義雄的媽媽林游阿妹倒在血泊中,已無氣息。她馬上報警,並趕緊將奄奄一息的林奐均送往仁愛醫院。
方素敏返家,知道出事了,急忙趕至醫院照顧奐均,她也打了幾個電話給當時所謂的黨外人士,包括林家老友田媽媽的丈夫田醫師。田醫師到了林宅現場,一度想衝進地下室查看,但是由於林母倒在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樓梯轉角,血泊面積太大,血流有如瀑布一樣向底下蔓延,因此警察以保全現場為由,阻止他下去。
等到檢察官、法醫到了現場,林母被抬到一樓準備進行驗屍,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才騰出一塊空間。警方鋪上木板,跨過血跡,進入地下室。
沒多久,下去查探的人員突然大叫:「有兩個小孩在裡面!」
幾個人衝下去一看,是林義雄的雙胞胎女兒,已沒有氣息了……。
這時候,林母的驗屍剛完畢,法醫緊接著勘驗雙胞胎。從體溫研判,法醫表示,應該斷氣不久,因為屍體摸起來還是微溫的。
三死一重傷確定。林宅血案,就這樣發生了。